每次看香港的电视节目,尤其是看到中国人民解放军驻港部队的威武英姿,就会想起我们土家族的老祖宗,想起站在炮火中的好汉,想起马。
老家的县志上,关于老祖先的记载不过寥寥几行,而鄂西民间故事,从他出生到战死,叙述得相当生动。 祖先活在家乡人们的心中。
遗憾的是,关于他的脸和身体特征,各种史料和传说都没有被提及。 我光是想象就能看透一百五十多年的风云,远远地看到他魁岸的彪悍身影和视死如归的众神。
当我和村民们谈起老祖宗和他的马,他们都那么熟悉,好像在谈论昨天的事。 升娃儿,老人和细娃都这么称呼他的昵称。 陈连升的大名好像不重要。 他好像不久前从湖北省鹤峰县的山奥老林往南粤边关跑了。
土家族儿子陈连升离开他的老家鹤峰山寨时,不过是个十几岁的青年。按照土家人喜舞尚武的传统,他的武功肯定非同一般,打起仗来肯定骁勇善战,要不然怎么屡立战功,接连擢升为把总、千总乃至参将呢?要不然怎么会被林则徐看中,将他由参将晋升为三江协副将,调他防守号称虎门第一隘的沙角炮台呢?那时,林则徐广州禁烟,震惊中外。然而,英军依靠坚船利炮兵临南京。腐败昏庸而又无能的清朝廷惶惶然如热锅之蚁,以革职查办林则徐去取悦洋人。陈连升闻听此事,心如五雷轰劈,气得啪地一声,硕大的拳头震落了炮筒上的烟尘,怒斥道:“奸佞无耻。目今外患无穷,我陈连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那天黄昏,残阳如血。二十多艘英军舰船从海面猛轰沙角炮台,两千多陆战队由穿鼻湾登岸上山。面对数倍以上英军的前后夹攻,守将陈连升指挥七百余官兵英勇抗击。终因弹药耗尽,又无援军,年过七旬的陈连升抽出腰刀虎啸着率先冲入敌阵,与英军展开了殊死肉搏。陈连升不幸中弹,壮烈牺牲。其子陈举鹏怒火万丈,挥刀连杀数敌,最后英勇阵亡。镇守炮台的七百将士亦全部以身殉国。海风惨烈,海涛悲号,如同乡亲们呼唤升娃子一样,我的老祖先陈连升,我的隔着遥远岁月的亲人,就这样壮烈地去了。陈连升的坐骑,有人写文章说是一匹通体纯白的骏马,而我老家所有的资料都说是一匹浑身一色黄的黄骝马。其实,马是什么颜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一匹极通人性的战马。这匹马和它的主人一样,矢志忠烈。英军把它抢到香港后,只要一靠近它,它就飞蹄猛踢;一骑上,就被它掀翻在地。鞭子抽,刀子砍,它依然昂首嘶鸣;送草料,送豆饼,它不吃不喝,每天都向北悲啸,直至绝食而亡。这样的节兵节马,中国民众始终刻骨铭心。所以,当地老百姓将七百烈士遗骸合葬在沙角,立碑“节兵义坟”以纪念英雄祖先。后人还为黄骝马刻了“节马碑”,碑文说:“马为畜生,犹有节义,而况黄帝之子孙乎?英军不能征服其马,而况中华民族乎!”在陈连升老家鹤峰县的土家山寨中,还流传着这样的民谣:“有马有马,公忠马忠,公忠为国,马忠为公。”去年10月,我又回到鄂西山区,寻找陈连升的史料。 我想我是在老祖先悲壮的故事和不屈不挠的灵魂的召唤下回到家乡的。 从老祖先那里,我认识到了土家男人般的阳刚之气、血性之美。
1997年7月1日零时,由陆海空三军合成的中国人民解放军驻港部队,踏过虎门炮台和七百节兵殉国之地,带着老祖先的遗愿,正式进驻香港。香港回归祖国之日以礼炮作庆典,我想,那就是我们祭祖的最好仪式,也是我们雪国耻洗屈辱升起五星红旗的最庄严的歌声。升娃子,陈连升,我的民族的老祖先,礼炮为你鼓与呼,你就开怀大笑吧!作者简介:作者简介:甘茂华,土家族,知名散文家、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华散文网特邀作家。历任湖北作协理事,湖北流行音乐艺术委员会理事,宜昌市作协常务副主席,宜昌市散文学会名誉会长。已出版小说、散文等各类文学著作15部,获得湖北文学奖、湖北少数民族文学奖、湖北屈原文艺奖、全国冰心散文奖、文化部群星奖、全国“五个一工程”奖等重要奖项。散文集代表作有《鄂西风情录》《三峡人手记》《这方水土》《穿越巴山楚水》等。歌曲代表作有《山里的女人喊太阳》《青滩的姐儿叶滩的妹》《清江画廊土家妹》《敲起琴鼓劲逮逮》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