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上班后的第一个春节,年初八来办公室,擦桌子擦地板,和同事庆祝新年。 其他行刑室的同事,在他们的指导下,来我们办公室拜年。 我在等我们的领导把我们召集到他们的办公室庆祝新年。
总之,他看起来很高兴。 就在那个时候,桌子上的电话响了。 我是办公室的小尺寸,当然接电话,里面有气势汹汹的女声。 你们找人来了。 某某死了。 ——某某,我在等你,是领队。
我当时年纪太小了,一闻此事,直接吓坏了,完全不知道该问什么。
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我既不敢怠慢,也不知道敢找谁请示——应该找领导,但刚刚那女的,不是说他死了吗。
我在屋子里发了发呆,最后告诉了年长的同事。
同事闻言大惊,立刻去向大领导汇报。
大领导亦大惊,马上派人传我过去,问:原话怎么说的?
我就重复了一遍。
大领导与其他同事便摇头:不像真的。如果是报丧,应该会说逝世或者去世。而且应该会哭。不会是这种态度……可能是夫妻吵架。
夫妻吵架会这样?
年少的、满心憧憬爱情而对婚姻一无所知的我,很是诧异。
无论如何,这不是能一笑置之的事儿。
于是,匆匆去车队叫车,大领导带上几个同事,去往那位领导的家。
当时才是九十年代,大部分房子尚无电梯。
很不幸,我们的大领导年纪不小,是个胖子,他呼哧带喘、在同事们的簇拥下,前呼后拥爬上楼。
还没敲门,门开了,领导出来了——就是那个据说已经死了的领导。
双方见面,一愣。
大领导喘息未定。
这时,领导的妻子已经出来,拉着大领导的袖子,开始诉说。
大领导一时激愤,甩开她的手,就一边喘一边下楼——可怜老先生这一趟爬的,三高都犯了。
领导亦一言不发,随他一道下楼。
领导的妻子追上来,诟骂不休。
在场的同事一看大领导小领导均这个态度,亦只能充耳不闻,匆匆下楼。
机关是个小圈子。 这场闹剧,很快人人皆知。
现在,要说家庭暴力,就是男人打女人。 至少在我年轻的时候,我身边的女人,战斗力也相当不弱。 我的同事男生们,总是脸上带伤出现在单位,都是一目了然的伤口。 被报告这场死亡的领导人是其中之一。
我很快知道了他的故事。
领导出自农村,货真价实的凤凰男。
但他有一个很古雅的名字,看得出来家里是有底子的。
领导很长一段时间不甚得志,经常在办公室练书法,一笔字写得相当绢秀。
他自己说过身世,大概是祖上在前朝当过官,在本朝当然被压到最下面。
感谢改开,让他有机会上大学,进入机关。
机关里最正常的婚配模式,就是领导的女儿嫁凤凰男。
他的第一任妻子就是领导的女儿,据说很美满幸福,当时他发展也很好。
但不幸发生了,他的妻子就在机关大院里遭遇车祸身亡。
肇事人,亦是我们的一位同事。
虽然闯下大祸,但也并没有入狱或者失业,受到了一个行政处分,调了岗,还继续上班。
——现在想起来,似乎不太可能。但我的同事里,还有一位失火差点儿烧掉半幢办公楼的,也是受了行政处分,调了岗,还继续上班。
领导还得与杀妻凶手,每天上下班照面,又无可奈何,从此性格就变得郁郁寡言。
之后有人给领导介绍对象,因为他有小孩,而且他表示不会把小孩送到乡下去抚养,所以一直蹉跎。
后来,他有一位大学同学,始终未婚,大概也是不得已,与他结合了。
这位大学同学其实本身是大学老师的孩子,出身知识分子家庭,按说应该通情达理。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他的小孩不好。没到虐待的程度——小孩也有外公外婆,但很冷淡。
也有人替这第二位妻子辩护,说她受的是西方自由主义的教育,认为婚姻就是两个人的事儿,她对丈夫前妻的孩子没有义务。
反正领导的第二段婚姻,一地鸡毛,动不动就全武行,领导就脸上带着指印来上班。
有些细节我还记得。
当时每逢放暑假,机关里人,有时会带小孩来上班,这在当时也不是很稀罕的事儿。
这位领导的儿子也会来,安安静静在他爸的办公室看书写字。
就有人说闲话,说:领导的第二位妻子,夏天带自己的小孩回自己父母家,不带他。
领导第一位妻子的父母,都是老领导,夏天机关会组织去附近的一些地方避暑,也不带他。
这就是一个舅舅不疼、姥姥不爱、亲妈去世、后妈冷落的……孩子。
中午,这孩子会自己去附近的食堂吃饭,我见过他默默的背影。
他爸呢?
多半是有应酬,在伺候更大的领导。
后来这位领导,外放到垄断型国企当实权领导了。
当时他还是青年才俊,应该不到四十。
前途自然是无量的。
至于家事如何,我就无法得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