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女人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她和一个高大英俊的金发男人在沙滩上亲热。 他们把沙子撒得到处都是……
嗯,这不是普通的春梦吗? 但是如果我告诉你,这个女人是先天盲人吗?
这个梦来自于《神经的逻辑》这本书,在书的作者的追问下,这个盲人确信自己看到了对方的脸,那就是真正的视觉
即使是从未见过世界的先天盲人,也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梦想,但梦中的那些感觉,究竟是不是视觉呢科学家们一直为此争论不休。
很多人都很好奇盲人的梦是什么样的
人们分不清这个梦,属于盲人还是非盲人
2003年,葡萄牙科学家曾尝试用被调查者事后回忆和绘画的方法来恢复盲人梦中的“视觉”[1]。
研究中,10名先天性全盲者和9名健康人在家接受两天睡眠追踪,通过睡眠多监视器进入梦乡后,每一个半小时醒来一次,对着录音机回忆梦的内容后睡觉。
每晚被吵醒四次! 损害他们的睡眠质量| giphy
acing:px;">研究者根据这些录音,分别计算了盲人和非盲人的“梦境活动指数”(包含八个维度),最终他们发现,从事后回忆上来看,盲人的梦境报告和健康人的梦境报告没有显著差异。研究者还要求被试在醒来之后画出他们对梦境的回忆,以下就是一位先天盲人的梦境绘画,里面有太阳,有飞鸟,人们在树下玩耍,远处还有帆船驶过,虽然画的主人从来没有“见过”它们:
先天盲人回忆梦境的画作,为了保证一致性,健康对照会在闭眼的情形下完成绘画
视觉正常的人闭上眼睛画下的梦境,和盲人画的其实差不多。在下列四张画中,有两张是盲人画的,两张是非盲人画的,你能分清各自是哪两张吗?
右侧两幅画来自非盲人,左侧两幅来自盲人,和你想的一样吗?
和对回忆录音的评分一样,在回忆梦境的画作面前,观察者同样无法有效分辨哪些来自盲人,哪些来自非盲人。
正是因为先天盲人能画下与常人无异的梦境,这篇研究提出,盲人确实能在梦中“看见”东西。
类似的还有对聋哑人和高位截瘫者的研究[2]。他们的梦里有什么?能听到声音吗?能够靠着自己的双脚行走吗?
科学家们找到了10位先天聋哑和4位先天疾病导致高位截瘫的参与者,还有一些普通人作为对照组,同样跟踪记录了他们两周的梦境。
以下是来自两个群体的事后回忆,你可以试着分辨哪个是聋哑人的梦,哪个是普通人的梦:
“我回头看着我的床。耳语声变得更响亮了,我能理解它,这是一名女人的声音。她说:‘你能做到的’,它听起来有些不详?我唯一能确定的事实是我听到了一个吓到我的声音。我知道我能移动,至少能‘救助’自己,但不知怎么我的手臂突然疼了起来,我在失去双手的感受,好像它们麻木了,毯子的触感在消失,疼痛增加了……”
“我在一个满是保险箱的房间里,另外三个女孩在加密保管她们的东西。她们看起来很友好,我相信她们跟我说了话,她们可能是我的同学。我跟其中一个女孩一起走了出去,阳光洒在大地上,周围有一些绿色的树,我们走向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她在用法语打着电话,我很高兴我能跟上她的法语聊天。”
第一个梦来自普通人,第二个梦来自聋哑人,你猜对了吗?
没猜对也没关系,心理学家们也好不到哪里去,研究者邀请了四位评分者(其中有三位心理学家)做判断,但他们判定的正确性和一致性并不比随机选择好多少。
聋哑人梦到“说”和“听”的频率和普通人没有显著差异,43%聋哑梦主在梦中能够说话,类似的,高位截瘫者梦到移动、跌落、飞翔和走跑的频率也与常人无异,每一位高位截瘫者在梦中都能移动。
梦中也能跑动 | giphy
那么,先天障碍人士,都能在梦中体验到未曾在现实生活中体验过的感觉吗?
自我报告法本身存在局限,单单靠自述其实不能“还原”梦境。
参与者有可能在醒来之后只回忆起了部分细节,再用“常识”填补了空白,让梦境变得连贯;又或许,对于残障人士来说,“看到”、“听到”这样的描述,只是便于交流和理解的术语,他们提到这些动词的时候,和平常人的感受是不同的。
所以除了事后回忆与绘画,研究者还记录了参与者睡眠期间的脑电波,希望能发现更多的支持性证据。
结果发现,在盲人与普通人的记录中,“视觉活动指数”较高的时段里会记录到较低的阿尔法波水平,两种指标呈负相关。
阿尔法波是脑电波的一种,一般只在安静闭眼且清醒时出现。以往有研究发现,在视力正常者进行视觉内容想象(比方说,现在在脑海里想象一只“红苹果”)时,会出现类似的阿尔法波衰减的情形。
也就是说,盲人主观回忆梦境中出现频繁的视觉活动时,客观记录的脑电波模式也确实与视觉活动有关,盲人可能是在脑中模拟“看东西”的过程。
非盲人的梦是对现实的“模拟” | giphy
盲人能“看见”东西的另一项支持性证据,是盲人视觉皮层依然保留了成像的能力。
对于绝大多数盲人来说,他们失去视觉的原因是感受器受损,而视觉的处理器,也就是视觉皮层,并没有损伤。
有些盲人会出现“释放性幻觉”(又名Charles Bonnet综合征),它指的是清醒情况下,大脑异常的自发性放电使盲人产生的视幻觉,患者会看见线条、闪光等简单图像,或是运动中的人物等复杂图像,这与盲人梦中“看见”的东西可能是类似的。
但有了这些证据,我们还是无法还原盲人的“梦境”,盲人在梦中“看见”的东西,也有可能是通过触觉、听觉等其他感官形成的“视觉图像”。
盲人的视觉皮层虽然不再接受来自视神经通路的信号,但并不会“闲着”,它会被别的感官系统“征用”,这一现象又称作“视皮层重塑”。
神经可塑性是当代神经科学最重要的发现之一 | giphy
在处理听觉、触觉以及嗅觉信号时,盲人的视皮层同样会高度活跃,比如让盲人和健康对照一同完成触摸盲文或定位音源的任务时,盲人的视皮层区会检测到活跃的脑血流信号[4]。
也就是说,即使盲人的视皮层会在梦中活跃,但从主观感受上来说,很有可能盲人并没有产生普通人感受到的“视觉”。
在做梦时,盲人视觉皮层的活动究竟会产生真正的视觉,还是替代产生其他的感觉?这还没有确切的答案。
有一个很有名的思想实验“玛丽的房间”,大意是:
“玛丽是一位杰出的科学家,但从小就待在一个黑白房间中,并通过一台黑白电视荧幕来学习这个世界的知识,她明白颜色,知道天空是蓝色的,西红柿是红色的,知道各种光波波长组合如何刺激视网膜……但是对她来说,在未曾走出房间之前,她真的明白什么是颜色吗?”
同样的,我们可以用各种仪器去测量,问各种问题来与盲人交流,但视觉正常的人很难判断,盲人在做梦时候的“视觉”究竟是怎样的。
回到开头的那个梦,作者认为,她“看到”的,很有可能是综合了听觉、嗅觉、触觉的强化版本的梦中情人形象,但人们也只能推测,永远也无法真正感受她在那时那刻的感受。
不知道问题的答案,在科学上是一个非常令人烦恼的事,但在那个晚上,这一切好像没那么重要。
在梦境中,盲人不再觉得自己是个盲人,她和另一个人彼此吸引时,她可以看见、触摸、亲吻那个人。梦醒后,她感觉很兴奋,跟自己的主治医师分享了这件事,她的医师也没有把这件事简单否定,而是带着尊重与好奇在书中记下了这个梦。
这是一个很美好的梦,这就足够了。
参考文献
[1] Bértolo H, Paiva T, Pessoa L, et al. Visual dream content, graphical representation and eeg alpha activity in congenitally blind subjects[J/OL]. Cognitive Brain Research,,(3):–284[2022–03–28]. https://linkinghub.elsevier.com/retrieve/pii/S0926641002001994. DOI:10.1016/S0926-6410(02)00199-4.
[2] Voss U, Tuin I, Schermelleh-Engel K, et al. Waking and dreaming: related but structurally independent. dream reports of congenitally paraplegic and deaf-mute persons[J/OL]. Consciousness and Cognition,,(3):–687[2022–03–28]. https://linkinghub.elsevier.com/retrieve/pii/S1053810010002394. DOI:10.1016/j.concog.2010.10.020.
[3] 于澎, 车松天, 董铭. 视觉释放性幻觉( charles bonnet 综合征) 研究进展[J]. 哈尔滨医科大学学报,,(2):–93.
[4]Burton, H., Snyder, A. Z., Conturo, T. E., Akbudak, E., Ollinger, J. M., & Raichle, M. E. (2002). Adaptive changes in early and late blind: a fMRI study of Braille reading. Journal of neurophysiology,(1),-607.
作者:苏木紫小体
编辑:Emeria
封面图来源:《闻香识女人》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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