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打开警察室的门,发现脚下躺着一个人。
头皮一跳,差点在手边叫增援。
后来我才知道,躺在脚下的这个人是个普通的水泥工。 我们这个地铁站最近正在装修,很多工人在车站大厅里来来往往,很忙。 有的拿着电钻,有的拿着梯子,还有的拖着长蛇似的电线,即使临近晚上领车的时候,依然忙忙碌碌。
这个四平八稳的大叔就是其中之一。 平时不躺下,他手里总是握着铁锹。 一旦不需要补钉子洞,或者需要抹墙,他就会像小鸡啄食一样翻过去。 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他会在车站大厅里找个凉爽的角落,枕着两本旧杂志和旧衣服在地上小憩。
大叔的太太,那个烫花卷头的阿姨也在施工队里,和大叔一起在警务室门口休息、拌嘴。 我有时听到门口好像有人吵架,推门一看,他们的公母分别躺着讨论事情。 一看到我出来,他们马上闭上嘴,害羞地朝天花板凝视。
对于我这个小警察,夫妇似乎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边界感。
有一天,我又听到警务室门外叔叔阿姨讨论了什么。 他们说着口音很重的方言,我一时听不懂内容。 只是,两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更活跃,蓬头垢面的对话中,混合着孩子般的笑容。
好奇,装作有事,推门去看。
我看到叔叔有手机,好像在和谁视频通话。 画面里像个女人,怀里抱着孩子。 叔叔阿姨面面相觑地看着我,第一次毫不害羞地结束了谈话,有点害羞地对着我笑了笑,然后对着手机屏幕说。
“囃子,再笑一个。 ”
后来才知道,视频中的女孩是大叔的女儿,怀里抱着的是孙女,父女现在住在大叔家。 据其他工人闲篇,怎么没见过大叔女婿?
当被大叔问及发生了什么事时,大叔一脸阴沉地没有回答。 工人们紧紧抓住这个繁忙的劳动中唯一能消除疲劳的话题,精力充沛地进行分析和推理。
“这里面一定有事。 你不是离婚了吗? ”
“也有未婚生子的可能性哦。 现在那样的事不多哦”
虽然我从来没有参加过,但不知不觉中,叔叔阿姨成了我眼中有故事的人,他们的一举一动也更让我好奇。 每次他们在警务室门口休息,我都会仔细看他们的眼睛。 我甚至想邀请他们坐下来。 毕竟无论是地理上还是心理上,我们都交往了很长时间。
但转念一想,还是不要。 我会好好的。 把人放进警察办公室,是有点奇怪的事情。
秋季的一天,我听见门口大叔和大婶的说话声尤为尖锐,不像是他们日常那种亢奋式交流,像是真的爆发了争吵。我凑近门口,运用充足的脑力破解他们飞快而拗口的方言,才多少听懂了一些。原来是大叔趁着大婶打盹,给她拍了一段酣睡的视频,给闺女传了过去。闺女可能是说了啥,搞得大婶浑身不自在。
“为什么要做这么多! 不是视频吗! ”叔叔的声音。
阿姨叽叽喳喳地说了好几次,我最后说:“女儿很痛! ”只听了一句就明白了。
然后叔叔就没有声音了。
过了一会儿,我害怕打扰两个人休息,特意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却发现两个人都不在。
又过了几天,地铁站的工程好像结束了,工人们正在收拾和拆除装备。 一些人在搬运三角支架,一些人拖着巨大的挖掘机器,一些人在捡剩下的东西和砖头。 我在人群中寻找那个强悍轻薄的身影,但一无所获。
他们去了哪里?
前天下午,在车站内结束安检时,眼前突然停了一个戴口罩的大汉。 他看着戴着同样口罩的我,很别扭,音色上用我熟悉的普通话问:“师傅,北京站,往哪个方向坐车?”
我定睛一看,这不是大叔吗? 我定睛一看,阿姨也站在他身后。 但是她盘起了头发,脸看起来大了一圈,气质却上了台阶,眉眸里多了几分平静和贤惠。
她手里提着一个大行李袋,两个人好像要走很远的路。
我看着叔叔,开心地说:“跟我走。”
他们在地铁站这么多天,都不知道车站是哪个方向。
到了站台,在等火车的间隙,我和这两个陌生人搭话。 “你回老家了吗? 收获作物吗? ”
大叔一改变往常的声音,半低着头轻轻回答“是”。
倒不如说阿姨笑着看着我:“是的,是的。” 但她似乎不知道这一天该怎么说话。 于是笑声一结束,她又开始看火车来的地方的远处。
火车来了,进了车站,打开了车门,阿姨上了车,然后在车里转过身,朝着大叔挥手。
大叔也朝她挥手了。
这样我终于明白了味道。 对叔叔说:“你不去吗? ”我问。
“我不走,她走了,回家折玉米棒去。 如果说不用机器的话,就必须用手折叠。 省那么多钱干什么! 还要付车票钱。 ”大叔黑着脸,叹着气。
我说:“我想我的孙女了。”
大叔先凝视了我一眼,然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是啊。 我也这么想,”说着,我看到他眼中有一种闪闪发光的东西。
望着大叔逐渐远去的孤单身影,我有些五味陈杂。原来天下的普通人都是一个样,在外面貌似生龙活虎地奋斗,一旦念及家人,总有这样那样难开口的优柔心思。仔细一想,谁又不是呢,流再多汗,挣再多钱,也是想给最亲的人积蓄一份安稳,这无关于一个人的脾气、秉性和处事态度,而是我们内心深处,最为深刻,也最不想掏出来示人的根本初衷。
即使是夫妻之间,对孩子的担心也有很多不好意思吧。
不久,大叔又出现在某个地铁站站台上,和迎着尘土飞扬的家仆回来的阿姨,两人互不相让,说不定还会啪嗒啪嗒地赶到下一个工地。 与年轻人之间的浪漫爱情相比,现在束缚着他们的,也许是内心。 是对永远不变的家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