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养过鸡，曾被我们叫过鸡司令。
先介绍一下鸡司令手下的这些鸡兵鸡将，连公带母共7只，其中公鸡一只。古人谓公鸡为司晨，长鸣都尉。因其打鸣声高吭宏亮，被母亲称为“大鸣＂。大鸣高大健硕，每天早上，母亲会准时给鸡喂食，母鸡们都在争先恐后的啄食，大鸣则站在一边，待母鸡用餐完毕，大鸣才过来啄些残羹冷炙。这6只母鸡都属于大鸣的后宫佳丽，大鸣对它们很好，从不欺负它们，每当嫔妃们在院子里悠闲散步，尽情享受惬意安逸的生活时，大鸣会威武地昂着头，不停地在它的领地巡视，听见可疑声音，会停下脚步，侧脸警惕的向四方张望。母亲对这个忠于职守，而又绅士风度十足的大鸣欣赏有加。她曾对很多人夸奖道：大鸣如果是个男人，准成是个爱老婆疼老婆的好男人。 大黄，是母亲对那只黄色母鸡的别称。母亲偏爱大黄，倒不是因为大黄出落得端庄，一表鸡才。而因为大黄是个勤快的蛋鸡。小鸡仔被母亲抓了回来，第二年便开了张，相比一块儿抓的鸡仔，它比它们至少提早了一二个季度，有的更是早了一年。每年它总是第一个开张，也是最后一个收工。只要开张，一天一个，绝不停歇。一年深秋，三姐咳嗽外加低烧，一直迁延不愈，母亲很焦急。她打听了一个偏方，需要用几味中药烧鸡蛋水喝。但那时鸡恰好都不下蛋了。母亲喂鸡时嘟囔了几句。谁知第二天大黄竟连下了几个蛋，解了母亲的难题。母亲有些迷信，她经常和院子里那些神神道道的老太太嘀咕，说大黄通些人性。 花花，是母亲对另一个有着花里胡哨羽毛母鸡起的绰号，花花长得没得说。但举止轻浮，有些好吃懒做，只要母亲端出鸡食，发出喽喽喽的叫声，总是第一个冲到餐桌前，一顿猛吃，完全没有淑女形象。下蛋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它有时会长时间坐在窝里下谎蛋。更有甚者，别的鸡下过蛋刚离开，它便悄悄坐上去，故意把脸憋的通红。母亲其先以为它在抱窝，后来发现花花玩的贪天功为己有的小把戏，母亲没少在众鸡面前话丑她。考虑到鸡们也活得不易，母亲并不过份计较。但花花也有可爱之处，由于它食吃的足，下的蛋从不欠食，而且很多还是双黄蛋。另外，鸡有时会把蛋下到別处，甚至下到院里其他老太太养的鸡窝里，常常引起邻里老太太断不清的官司。但花花会自觉负起监督责任，发现蛋下到别处时，它会守着咯咯很长时间，直到母亲看见并拿到手时，才放心离去。 老K，是一只瘸脚母鸡，但你可千万别为假象所蒙弊，它可是鸡中战斗鸡，心情差时，甚至有的鸡无意间放个鸡屁，也会引起老K怒发冲冠，武力相向。但老K有两个好处，一是脾气耿直，爱打抱不平，二是生蛋毫不含糊。母亲将那只白鸡唤作小米粒儿，这只鸡长得个子矮小，生性怯懦，常常争抢不到食吃。母亲心疼小米粒，常给小米粒单独放些食，并说些什么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小米粒仿佛听懂了，以后果然好了许多。另外两只母鸡一只叫芦花，一只叫欢欢，这两只鸡都有一个鲜明特点，恋爱观很现代。它们常常高调向大鸣示爱，惹得其他母鸡妒火中烧，一场嫔妃宫廷争宠记的大戏上演也在所难免。但往往这种争斗来的快，去得也快，鸡们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宁静。 那是上世纪50年代末，我家住在三马路一个半截子胡同。当时生活太困难了，不但粮食不夠吃，凭票供应的肉禽蛋更是难得见到。为了给她六个正在上学长身体的孩子增加些营养，母亲才养的鸡。母亲每天都要去三马路小市，捡拾一些剩菜剩叶，回来剁细喂她的这些宝贝。母亲更主要的任务是一天忙活三顿饭，孩子的衣服也是母亲手工做的。母亲每天总有干不完的活，她身体本就瘦弱，加之长期的上火劳累，导致患了胃溃疡。通常她只是在家里抗。有一年，痛得满炕打滚，实在抗不住劲，半夜去了朝阳街西边的烟台中医院。治病的中医对父亲说，母亲系脾胃虚所致。要注意给她加强营养，老母鸡属阴性平，特别适合母亲这样久病体虚之人。父亲听信了中医建议，决定杀家里的鸡。母亲斩钉截铁的说：＂鸡是留给孩子们吃蛋的，坚决不能杀，杀了我也不吃＂。父亲知道妈妈脾气倔，只好悻悻作罢。 妈妈叫鸡蛋为鸡子，鸡蛋论把，一把为十个，妈妈说是过去妇女通常捞不到念书，不识数，用手的十个手指头代替鸡蛋数，＂把＂为百姓的土语表达。当时，鸡蛋在百姓手里，差不多是最好最实用最值钱的东西，人情往来全靠它：妇女生孩子，视亲疏远近，都要送鸡蛋，记得母亲最少送二把，最多送十把；而生了孩子送喜，搬家温锅等，用的也是它。当然，鸡蛋更多是给孩子们吃了。吃法很多，常见的有烧鸡蛋水，鸡蛋炒西红柿，炒韮菜，摊鸡蛋饼，最多的是烀鸡蛋，上学时孩子人手一个，放在口袋和手里，还是温热的，那时的鸡蛋吃到嘴里是真香。但世事无常，一年春天，妈妈的鸡得了鸡瘟，只剩下了大黄，伤心的表情长久挂在妈妈脸上。后来，形单影只的大黄也过了所谓花期，不再生蛋。有人说留着它没用，劝妈妈杀了它，但妈妈坚决不干卸磨杀驴的事。大黄在她的庇护下，活了十多年，相当于人类高令老人，为善终。后来，妈妈不再养鸡了，但我经常听到用鸡作为各种形象的比喻。 母亲就像沙漠里的独行侠，想起艰辛的旅程，心中闪过的是戈壁云的奇幻与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