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清国供职的部门是个大部，国字开头，他仍在往上走，还不算最顶层。
住的地方也是众人口中的XX部宿舍那样的地方，方棠以为普通，却在进小区后，知道了什么叫别有天地。
小区绿化率高到惊人，各种鲜花常开不败，即使是在冬天，依然有园艺师精心打理。
如果不是看到小草上的水珠都凝成了冰，方棠会以为这绿油油的草地是在南方。
一楼四室两厅，却足足有近200个平方，前庭后院，应有尽有。
阳光透过玻璃顶照进前庭，“瑞典女王”开了一整面墙，灿烂如锦。
“花是我自己种的，我喜欢花草，可惜时间太少，北京最适合种月季，不需要太打理。”
汤清国安排好方妈妈，让尤雅代替他和方妈妈以及余菲儿说话，自己跟方棠来到前院。
“给你的花，就是从这里剪的，每天一支。”汤清国笑着说。
面对一整面的月季墙，没有女人会不喜欢，方棠不得不岔开话题：“这一屋子的中国结看起来那么喜庆，是你买的还是尤雅买的？”
“尤雅，她说要过年了，总该有点气氛比较好，就算汤赫不回来，也是要过年的。”
汤清国笑了笑，他主动提到出国留学的汤赫，表情有些黯然。
方棠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能顺水推舟：“干嘛不回来？第一年出国，过年不想家吗？”
她走到月季墙前，手指轻触，去看侧面花瓣上的小字。
没有，没有，没有，有，有，没有，没有……
有的有，有的没有，还真是奇怪，看来也不是临时加上去的啊，怎么回事？
但有的少，没有的多。
方棠还在想，听见背后汤清国说了一句：“他不会想家的，对他来说，我不在的地方才是家。”
他的声音充满寂寥，这是方棠第一次，在汤清国身上感知到的，极为强烈的情绪。
2
“自小，他和他妈妈感情就更好，他五岁时我调任北京，没两年他们也过来了，可紧接着，他妈妈就病了。”
汤赫妈妈被发现时病情就已经很严重了，肝癌晚期兼后期急性夹层破裂，从头到尾，只拖了半年。
汤清国那时候在北京远郊工作，市内市外跑，还时不时需要下乡，他每天来回奔波忙碌，但妻子还是不可避免地，很快就离世了。
“那时候，我心里太难受了，就全身心投入了工作，完全忽略了汤赫，他才八岁，我对他几乎不闻不问，等再想起时，已经晚了。”
他弥补汤赫，但儿子不领情，然后反反复复，父子俩陷入了一个怪圈。
汤清国和谁都能处得来，做一个好领导好叔叔好朋友，却唯独没办法和儿子对话，一个说，一个从来不听。
“如果不是去年发现他在飙车又有问题，私生活乱七八糟，我也不会强硬地插手管了，后来……”
汤清国一脸唏嘘，后来父子的关系比之前缓和了一些，至少汤赫肯听话去国外读书了，也经过生死，不再飙车。
这就是进步，漫长岁月后的小小进步。
方棠静静听着，很认真，他们说得忘我，连尤雅隔了玻璃门叫了他们好几句，都没有听到。
方妈妈直接推开门，脸上笑成了一朵花：“阿姨叫吃饭了，来吧。”
方棠看着母亲的笑脸，感觉窘迫，她点头要进屋，汤清国在背后轻轻拉了她的衣袖一下。
她回头，汤清国已经随手剪下了一支月季递了上来。
“方棠，我现在知道什么是幸福了，我很想以后的人生都陪你过，你看看这里，没有哪里比我这里，更适合给阿姨养老了。”
方棠看了一眼绿意怏然的前院，听到餐厅那边传来的笑声和锅碗瓢盆交响曲。
小区没有银杏，但有梧桐茂密，人车分流，宁静安逸。
方棠背过身，沉默了许久：“你让我好好想想吧，我答应你，这次我会好好想想。”
3
吃过午饭，方妈妈打瞌睡，汤清国安排了客房让她去睡觉，尤雅带着余菲儿去附近的冰场滑冰。
厨房里阿姨还在忙碌，她在做蒸菜，是晚上吃的，据说是福建名菜佛跳墙，需要耗时很久。
汤清国从墙上取下羽绒服给方棠穿，他拿在手上坚持亲自照顾：“我带你去参加一个小型婚礼，你不用送礼，跟着走就好了。”
方棠和他一起出门，屋外的寒风让他们一起打了个哆嗦，又相视而笑。
这是个一群聋哑人的婚礼，是附近聋哑学校的，汤清国曾在某项工作中和他们有过交集，应邀来观礼。
观礼的教堂，就在小区没多远的一个小教堂里，教堂真的很小，一个单独的独门独院，总容人量不过百余人。
汤清国领着方棠过去，签字排队坐好，一切简单又简洁。
聋哑学校请了专门的摄影师来跑场，希望做成有益的，温暖一些的宣传片。
小教堂的玻璃是五彩的镶嵌玻璃，在午后的阳光下特别漂亮，所有人都在闪闪发着光。
聋哑学校有不少学生和老师都来了，他们引到这客人入教堂，牧师站在正前方等着。
大概有十对新人站在台下，场内安静得像在演默剧。
因为新郎新娘都是听不见说不出的聋哑人，所以现场的音乐声也接近于无，一切都是安安静静的。
方棠看着前面那些新人们每一对都是握着手站在一起的模样，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你以前接触过聋哑人没有？”汤清国轻声问她，气息贴着她的耳朵流窜，带来一阵阵痒。
方棠停了停：“接触过，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有个朋友，他妹妹是聋哑人，见过几次面。”
她说的是柳植的妹妹。
汤清国嗯了一声：“有时候我看着他们会想，是不是有了爱情，其实只要会看，就够了，不会说不能听又有什么重要呢，他们还有眼睛和心灵。”
方棠无言，她抬头看着挑高的尖拱穹顶，感觉一切都像在做梦。
4
仪式开始了，因为新郎新娘的关系，整个仪式全程都是在手语状态下完成的。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方棠竟然觉得特别，好像少了许多喧嚣，只剩下郑重。
仪式进行完后，还有大家一起祈祷的行为，汤清国因为身份特殊，他不参与祈祷，带着方棠退了出来。
小教堂在一座小花园里，他们绕着小道走了一圈，竟然走到了教堂的背后。
透过玻璃窗看到教堂里面的景象，新郎新娘集体跪在牧师面前，正在闭目祷告，向上帝和神灵。
牧师的唱吟声响起，每个人的脸上，无论是主角还是来宾，都充满专注和向往。
方棠感觉自己的手被抓住了，她低头，看到了汤清国小心翼翼的手指尖。
她要缩回来，汤清国没放，指尖往前爬了一步，扣住了她的指缝。
一阵微风吹过，方棠听见一窗之隔的牧师，正背对着他们高声吟唱，激情澎湃。
爱情，忠贞，责任和永恒。
“汤先生……”有人在身后叫了一声他们。
汤清国回头，方棠借机收回了手，把手放进了口袋里，轻轻握成了拳。
聋哑学校的校长在他们身后笑得很开心，她身后跟着举着相机的摄影师。
“汤先生，我想和你谈谈春节期间我们学校的一些活动……也想录个感谢专辑，请汤先生作嘉宾。”
汤清国微笑着听着，方棠走了几步，离开了正面拍摄的范围。
她没走开太远，仍能看到教堂内的景象。
仪式和祷告都结束了，教堂里现在已经重归热闹，新郎新娘在拥抱和亲吻，也有的在和亲朋好友说话，个个都是喜笑颜开的。
残缺和圆满，平凡和神圣，从来都是纠缠在一起，至死不分的。
5
非洲的公交车……呃，很让人崩溃。
塞满了人不说，还都是各种味道，男人，女人，胖胖的，瘦瘦的，还有人抱着鸡牵着羊，热热闹闹挤满了小小的公交车。
去镇上的医疗点取物质，因为车子半路抛锚，柳植带着蒋夕溪不得不转道坐上了公交车，抱着一大箱医疗用品。
四十分钟的路程，他们花了近两个小时才到。
终于被车子抛下，抛在路边，柳植觉得自己全身上下不仅仅是臭了，而是都馊了。
蒋夕溪更是几乎要发疯，她在前面一直跳脚，骂这差得要死的天气。
“这还不错啦，你要在埃及北非那边坐坐公交车，就知道了，挤是一样挤，可味道比这还难闻。”
又干燥得全身上下都是沙子，虽然汗馊味少点，可人家雨林这里，好歹能洗澡不是。
蒋夕溪骂了一通后，人也蔫了，跟在柳植背后往营地走，无精打采的。
过来了好些天，中国年都过了，她每次都发现自己刚刚适应了一项，紧接着还有下一项更挑战的。
虽然挺快乐，帮助人总是开心的，可这条件也实在太艰苦了些。
“不是说搬到镇上去吗？到底什么时候搬啊？我都来半个月了。”
柳植胸前挂着一箱背上背着一箱，走得一点都不费劲，他人高腿长，一旦开走蒋夕溪跟不上，他不得不放慢速度，走几步等一等。
“还要一些日子，好像房租没谈下来，估计还要等些天。”
“为什么要房租？这个还要房租吗？”蒋夕溪惊诧。
“当然要，只是我们可以给少一点，但还是要给的。”
柳植拐上了最后一段小路，手机有信号了，嘀嘀嘀嘀响了好几声。
他先没管，腾不出空去看。
6
蒋夕溪走了一段路也缓过来了，和他并肩，她背的是个小一号的箱子，但也不轻。
“柳植，你春节不是有假吗？我听组长问你要不要休呢，说第一年来的，都有一周的假，怕你们想家，你怎么不回去呢？”
柳植收紧了一下背带，仰头看看天。
这雨林暂时来说什么都还不错，就是蚊虫太多，还有——天气太不定。
他看着天边阴沉沉的，可能要下雨了。
“我一个多月前刚回去过现在又回去？我有病啊。”他随口答，又顿了顿，“不过，我本来想去美国看我妹妹的，她刚生了一对双胞胎，还是龙凤胎呢，哈哈哈，我当舅舅了。”
柳植挺乐，想起来就笑，“可惜今年不行，明年吧，明年我过去，两小屁孩就会走路了，比今年还只会哭来得好玩。”
提到妹妹，柳植总是眉眼皆温柔。
蒋夕溪被他感染，也笑了起来，她和柳植原来做过男女朋友，当然很清楚在柳植心目中，妹妹到底有多重要。
顺着这个话题，两人一路聊一路走，很快就走到营地。
卸货，分装，柳植没假手他人，这次亲自去镇上扛货，就是因为等会儿下午有好几个手术，东西却没了。
“组长，温玉被抛锚在路上了，他守着车，还没法回来，你派人去接接他，带工具去，最好把车修修。”柳植摆好东西，拿着毛巾要去小溪边洗脸。
休息一下，他就要开始术前准备了，等会儿有个外伤手术他得上。
溪水清澈，他刚蹲下身子，水面就开始有了一圈圈的涟漪，又下雨了，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柳植用牙叼着毛巾，一脸的水也来不及擦，掏出手机看。
是新邮件，聋哑学校发来的广告宣传片，时长3分钟，是个集体婚礼视频。
一群聋哑人新人，黑的西装白的婚纱，正站在牧师面前，在举行婚礼。
柳植笑着看，心里柔软一片。
妹妹曾在这个聋哑学校短暂学习过一段时间，后来离开后，他也还是会偶尔向学校里的老师请教问题，有来有往。
多年来，他和学校的关系一直保持得不错，邮件群发，他也有份。
宣传片里，给了好几个大特写镜头，汤清国的镜头不少，他突然出现，带上了他身边那个黑白纯色，笑得同样怏然的女人。
她只露出了一个半侧脸，正在专注看着什么，她的眼睛，干净得像被水洗过的天空。
清澈瓦蓝，有最明净的心灵。
柳植的心跳突然乱了，像此时此刻，敲打在水面上的零碎密集的雨点。
“柳植！”组长喊他，中气十足，“过来干活。”
柳植应了一声，手机放入口袋，快步赶了过去。
（第93章，完）
